李淑珍─梅芝大學同學,知心好友
致梅芝

梅芝:

好久沒有寫信給你了。誰知道,近二十年後的第一封信,竟是寫給天上的你……
我們的因緣始於大學時代:既是台大歷史系同班同學,又是同一個社團的社友,我們的生日甚至是同一天!不過,你畢業於北一女,讓我們這些南部孩子好生艷羨。

你身材高挑,笑來燦爛如春花麗日,經常運動更使你神清氣爽。那個時候,你常到女三宿舍找我聊天。來的時候,頭髮總是溼漉漉的,因為你是游泳校隊,經常要練習。 

不約而同地,三研社比歷史系更吸引我們的注意力。我從你口中聽到你談同一個讀書小組的江宜樺;我對這位未來丈夫的初步認識,就從你的描述中開始。巧的是,認真厚道的鵬飛,則和我被分配在同一個營隊小組。我不記得你和鵬飛何時開始交往;可以確定的是,你將終身托付給鵬飛這樣的好男人,任誰都感到放心。
後來,你開始到毓老那裡上四書課,常常向我盛稱課堂上所獲得的啟發。我半開玩笑地說:「上了一年的課,怎麼會連老師的名字都不知道,只能敬呼『毓老』?」你想想也對,真的跑去向老師詢問大名,結果竟被老師狠狠訓了一頓,讓我很內疚。──你的質直性格,從這件事可以看得出來。

你是個認真的人,不斷在追尋可以讓自己安身立命的信念,而「中國」就是你早年的信仰。 當年你忠黨愛國,是覺民學會的會員;你研讀國學,也是因為對中國文化有真誠而熱烈的情感。

大學畢業之後,你比我們早出國唸書,卻遭遇到巨大的挫折,連帶也使你的「中國」信仰動搖。我找出一封你在1989年9月5日寫的信,筆跡清麗大氣。你寫道:

 好久沒有連絡了,你們好嗎?美國式的生活,這一年以來差不多適應了吧!?記得我一年前寫信給你們的時候,我們還在洛杉磯,離你們所在的New Haven幾乎是橫跨美國東西兩岸,而現在我已經在距你們只有兩小時的車程以內的New York向你們問好了。 

我們之來紐約,得力於鵬飛的工作;他已於今年六月畢業,受聘於一家公司,從事超導體的研究。至於我的學業,UCLA那邊等於是輟學了;我和指導教授無法相處,實在不願意再回去受氣;另一方面大陸六四事件發生,也使我對中國歷史的研究產生懷疑,不知其價值何在?或許我的想法太淺薄了,但來美國這二年的遭遇,使我完全無法認同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的政治理念;而中國歷史的研究無疑的是以中國大陸為主流,如果我對那塊土地及其人民無法認同乃至產生情感,我不相信自己會成為一名優秀的研究人員。內在加外在的因素,使我在這條路上卻步不前。未來計畫尚不定,很可能轉行學MBA,但沒有基礎,必須完全從頭開始,也需要極大勇氣。……

梅芝,你的認真執著,反而使你產生更深的質疑,受了許多折磨。後來,你真的轉行改念會計,但求職路上起起伏伏,辛苦自不待言。你告訴我,你決定走入教會,以獲得心靈的慰安。在那裡,你終於找到了可以全心擁抱的信仰。

我們回國之後,鵬飛帶著一家人一度返台工作。那一段時間,你們曾帶著沛慈、沛恩來訪。我的衣櫃裡,至今仍掛著你當年慷慨致贈的一套深藍色裙裝,卻想不起自己曾送給你什麼。……
今晚去台北華山藝文中心看電影時,巧遇也是近二十年未見面的歷史系學姊臧保琦,兩人忍不住驚呼擁抱。正享受著舊友重逢的喜悅之際,沒想到竟接到了你的噩耗,宜樺和我都愣住了。天哪,你還這麼年輕!……
梅芝,儘管人生仍有未能實現的夢想,但你的肉體折磨已經終止,艱難的戰役已經結束。願你安息,你所信靠的慈愛天父正張開雙臂準備擁你入懷;也願你在天之靈護佑鵬飛與家人一切平安!

淑珍敬上   2013/1/19